江沐晓道:“张大人选将,从不以将领的个人武艺为要。将者,智、信、仁、勇、严也,虽然我们是不入建制的民兵,也称不上军队,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选任头领可万万马虎不得。”
“若是像今天这样只看重头领的个人武艺,一遇到山匪就哇呀呀地往上冲,那时刀剑无眼,若头领因此殒命,那民兵岂不是会陷入群龙无首、进退两难的窘境?”
“再说了,提到个人武艺,我们几乎各个都与那山匪王秃子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都是血性男儿,要是真上了战场,真刀真枪的面对那些个畜牲,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未必就输的了谁。”
说到这儿,江沐晓似乎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已恨得牙痒痒的林虎,继续道:
“所以,为将者该考虑的应该是如何统筹全局,合理布局武器兵种搭配,将每一个民兵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只逞个人英豪,不仅作用不大,还会将整个民兵陷入险境,更是将整个寨子的安危都寄予一人之手,可谓凶险至极。”
“这些都先不论,毕竟我们只是民兵,人数少,打山匪也用不着玄妙的兵法,所以看重个人武艺我也理解。”
“可你们这选武的规则也太让我一言难尽了吧,假如有一个武艺最高的人率先上了擂台,那他就要连续打败四五个人才行,试问在场的健儿有谁能一个打五个。”
林虎对此倒是深有感触。
江沐晓又瞥了一眼林虎,话锋一转道:“更有甚者,竟然公然钻规则的漏洞,糊弄了整寨人。”
“试问,这样的新兵选武,又怎么会真正选出有能力的头领呢?那你们又怎么保证我在上林寨的安全呢?”
只见江沐晓又朝着下面团团一拜:“我的话说完了,明天就收拾东西走人,感谢大家这些天对我江某人的照顾,咱们江湖再见。”
江沐晓抬眼扫了一眼被他感情饱满的演讲所感染的寨民和民兵们,看到他们一个个群情激愤的样子,江沐晓心下嘿嘿一笑,他的计划算是完成了第一步:掀起寨民对新兵选武的不满情绪。
他已经了解到如今族长外出,在上林寨说话有决定性的便是林仲涛。
虽然林仲涛在上林寨中说一不二,但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爱面子。
他可不是简单的爱面子,作为上林寨德高望重的长辈,他简直“爱名如子”,几十年来都保持着相当好的名声,这种人最怕的就是晚年不详。
这次的胜者是他的亲儿子,若是所有寨民和民兵都要求更改新兵选武的规则,那他会背上假公济私的黑锅来维持选武的原状吗?
江沐晓赌他不能!
所以这次新兵选武的结果就会被作废,他就可以实施计划的下一步:使劲扯皮,尽量拖延新兵选武的时间,等待林正的到来;或者把规则改为有利于他的一种。
但江沐晓现下心中也十分的忐忑,因为高台上并不是只有林仲涛,而是有足足五个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五人肯定都是说话有分量的人,若是其中有一人支持林仲涛,让他借势下坡,那他的计划也就将宣告破产......
就在江沐晓思绪翻腾的时候,台下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嗓子,“江木匠你可不能走,我前天还许给我一对‘木牛’呢,你要走了那我家的地可怎么办。”
“而且咱这新兵选武的规则也太随便了,简直漏洞百出,不改不行。”
“还有江木匠说的对呀,咱爷们可各个都不是好惹的,打擂台我或许不行,可要真是打山匪,老子可未必就输了谁。”
“江木匠说得对,这选武怎能只看个人武力呢!”
“说得对,哼,那山匪要是还敢来,就让他吃吃俺大柴刀的厉害。”
“要是让俺碰上了那王秃子,我非打得他跪地叫爷爷。”
............
众人的情绪登时就炸开了锅,他们本来心中就对那些杀害自己亲人的山匪憋着愤,此刻情绪被周围气氛点燃,各个都一副恍若战神下凡的样子,每个人仿佛都在突然间习得了无上神通,连一代悍匪王秃子都被瞬间贬的狗都不如。
林灵看得目瞪口呆,她张了张小嘴儿,却没说出一句话来......她是知道江沐晓扮虎吃猪、侃天侃地的本事的,可没想到这小木匠竟还会这般蛊惑人心,看来以后自己也要提防着一些了......
林安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嘴巴张的老大。
他一直以为江沐晓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今天竟然这么勇猛......不过话说,他虽然看出来了江沐晓的不怀好意,但刚刚也随着他的讲话心中一阵激荡,不自觉地就受到了周围环境的感染。
林仲涛终于忍不住了,他也没想到小小的江沐晓竟然让场面突然变得不可控了起来,忙站起身子,朝下面大喊:“肃静,肃静......”
可他年纪大了,声音沙哑,喊这几句非但没有将众人的声音压下去,还激得自己一阵咳嗽。
林仲原见状赶忙一边扶下林仲涛,一边向一旁手执铜锣的汉子示意。
于是,一阵“咚咚咚”密如炒豆子一般的锣声响了起来,稍时便压下了众人激愤的喧哗。
“肃静,都肃静。”林仲原声音清朗,“我知道大家心中激愤,各个都是一条汉子,不怕山匪。可这不是说出来的,是要靠一刀一枪做出来的。现在林老爷子要说些话,大家都肃静一下。”
下面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林仲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慢慢站起身来。
他想搞明白江沐晓到底想干什么,江沐晓知道他的性格,他却对江沐晓一无所知,只知道对方是一个刚来的小木匠,甚至之前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所以......他说这番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单纯的搅局吗,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林仲涛怀着疑问看向江沐晓,缓缓开口:“想不到江木匠竟对我们的民兵选武制度有这么深的成见,老夫倒要请教一番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果然沉不住气了,江沐晓深吸一口气,面目恭谨道:“不敢不敢,晚生初来乍到,本不该打扰村寨事务的,但这毕竟与晚生的性命息息相关,是以才有了这番冒犯。”
“你不要再东拉西扯了,我爹是在让你有屁快放,没屁赶紧滚开,谁要听你在这里装模作样!”林虎总算看清了江沐晓的真面目,气极脱口道。
刚刚林安几人算计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江沐晓跳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啊,分明就是跟他们一伙的!
“你住口!”林仲涛厉声责备道,“我在问江木匠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了?”
林仲涛听到林虎的话都快要气疯了,自己说话尽量委婉客气,维持体面,可林虎言语粗鄙不说,竟还强行解释他的意思,台下军民又开始絮叨起来,弄得他现在一阵尴尬。
林仲原心中也有疑惑,他本以为林虎上任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心下正惋惜,谁知半路又杀出来个小木匠,伶牙俐齿的竟然让台下军民都附和他。他心思一动,清咳一声打圆场道:
“肃静,大家肃静一下,林老爷子的人品你们谁人不知,老爷子只是想知道江木匠有何高见而已,林虎你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你爹这儿来。”
“江木匠初来乍到,在此地连个熟人都没有,他说这番话也肯定是出于公心。”说到这儿,他似乎故意加重了一下语气,“而且我们这也是第一举办新兵选武,安排不周,未免让城里来的人看了笑话。”
林仲原顿了顿,和颜悦色地对江沐晓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想讨教一下,你觉得我们的新兵选武该怎么办好呢?”
江沐晓看他面目清朗、笑容可掬,好像不是什么坏人,但他对此人不甚了解,而且刚刚林仲原说的一番话又简直太像个搅屎棍子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这老人到底是哪一派的。
......不过事已至此,也想不了这么多了,管他是什么牛马,干就完了!
“后生认为,这新兵选武,一定要改!”
江沐晓一脸凛然地沉声道。
“没错,要改......”台下军民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江木匠说得对,这样选出来的算什么呀。”
“这么多新兵,只有五个人上了,我都没看够,确实不合理。”一个老妇慢悠悠地道。
林仲原悄悄地坐了下来,众人的目光又聚焦在林仲涛苍老的脸上,他顿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倒是林虎恶狠狠地道:“但是这次新兵选武的结果已经出了,又算什么?”
“自然不能作数!”眼看林仲涛似乎有所松动,江沐晓也不管林虎那吃人一般的目光,斩钉截铁道。
林虎听了哈哈怪笑几声,阴沉地道:
“且不管你来历的事,你也不过是一个外族人而已,你看好了,这里是上林寨,周围的人都姓林,我们林氏一族的事情,什么时候要由一个外姓的人决定了!江沐晓,你没有改规则的权力。”
江沐晓眉毛一挑,针锋相对道:
“我从开始就说了,我本不该掺和林氏一族的家事,若不是事关我自己的身家性命,我才懒得跟你多舌。我当然没有权力,但我只不过是作为上林寨以后的常住民,提出一个建议而已,接纳与否,悉听尊便。”
江沐晓看向高台上的五人,知道他们才是权力的执行者。
他在心中快速地理了一遍现在的形势:
选武规则的改与不改对台下的军民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反正再改头领也不会让他们当。虽然他们对于宗族事务没有决定性作用,可现在权力的独裁者族长不在,剩下来的这些族老们是不能忽视广大寨民的要求的。
可是台上有五个人呢......如果有两个对他表示反对,那他就可能失利,胜算还是很渺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