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霁明一步一个踉跄地推开我这扇又沉寂已久的殿门时,我倚在榻边,衣襟散乱,因为疼痛已经神志不清。
贺霁明扑倒在我面前,眼眶通红,眼角还有没有擦干的泪水。
他看到了曾经掩藏在衣衫下的皮肤上无数的鞭痕。
“祯,祯儿,明明就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我?”
“祯儿,你疼不疼啊……”
贺霁明捧着我一双已经脱力的手,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看起来是那样难过。
比许久未见,在北齐皇宫见我第一眼而我是遍体鳞伤之时都要难过。
我那时真的特别希望他能将我抱在怀里,是发自内心地心疼我受的伤,希望我不会疼。
现在伤口结痂了,只剩不痛不痒但是丑陋无比的伤疤了,他为什么要问我“疼不疼”呢?
就因为他终于知道了弄清楚了,我还算干净,没有被北齐的万千男人玷污,不是一个荡妇吗?
贺霁明身后跟着诚惶诚恐的太医,宫人们端着无数药膏。
他亲力亲为,替我这些旧伤上遍药膏,又小心翼翼地将我拥在怀中。
他不敢用力,像对待易碎的瓷娃娃一般呵护着我。
我沉默着接受了一切,只是从未开口。
贺霁明心里是忐忑的。
我忽然发觉他手中攥着一封血书。
熟悉的字迹。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
“安祯,用我的命换你今后一生顺遂,也是没有关系的,反正,我早就生不如死,不想再活了。”
这封血书,不仅是给我看的,也是给贺霁明看的。
前面是她对我说的话,后面,是为我陈的情。
她说我依旧完璧,从未被玷污,请求贺霁明善待我,不要再耿耿于怀。
她知道这是个死局,要有人身死,才能解了这局。
所以她用了自己的命。
我呆呆地盯着这封血书很久很久。
贺霁明拥着我,声音喑哑:“祯儿,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还在怪朕?”
“你怪朕杀了元娘是不是……”
“是朕不好,都是朕的错,朕已命人寻回元娘的尸身好生安葬,再善待她所有的亲人……”
“祯儿,原谅朕好不好?”
我在贺霁明怀中,沉默了很久。
忽而绽出一个笑容。
“霁明哥哥,待祯儿真好。”
这一笑,就当是破冰了。
贺霁明喜极而泣,满腹的愧疚无处抒发,直接抱着我回到了他的寝宫。
待到贺霁明将我放至他的龙床,想要与我互诉一番衷肠,却猛地发现我早就昏迷不醒。
他吓坏了。
连奔出去让人传太医都险些摔倒。
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握着我的手,一刻也不敢分开。
连早朝也无心理会。
谁敢上折子让他放一放我理一理朝政,他就让谁死。
我昏迷了很久。
这些时日,我虽然不能动弹也无法睁眼,却是有意识的。
我能感觉到贺霁明对我的呵护与心疼。
凡事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人。
不需要喂药擦身的时候,贺霁明总爱轻轻唤我的名字,然后说起我们年少时那些趣事,盼着我快些醒过来。
那是从前撑着我活下去的一切。
我告诉过他。
原来他也记得。
上天总是格外眷顾他。
我睁开眼的那天,他看着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霁明哥哥。”
确认我朝他笑着开口后,他惊喜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彼时樱儿身边的宫女来请他,说淑妃娘娘胎动不适请他去看看,被他杖毙了。
提及樱儿,他对我更是愧疚。
我对樱儿耿耿于怀,还被她灌下那么多碗不孕的药,他本想处置了她。
可我已不孕,他既打算余生守着我,那樱儿腹中之子,可能是大夏最后的国本。
贺霁明拥着我,眼神真挚又诚恳,恨不得将心剖出来给我瞧。
“祯儿,待她产子,这孩子便由你抚养,做你的儿子,至于她,朕一定会让她死。”
“你永远是朕的妻,朕唯一的皇后,永远的爱人。”
我笑着应下。
“霁明哥哥,祯儿不在乎这些。”
病重初醒之人气若游丝,说不了两句又开始气短咳嗽。
看得贺霁明心疼不已,拥着我承诺的话流水一样地出。
但——
我不信他的承诺。
今时今刻,真心与否是最不要紧的。